《人物》专访肖战:时间的答案


来源:纵横网 浏览量(3556) 2025-01-16 11:27:08

肖战一直觉得,自由和自我都是中性词,过去的他可能更在意别人的判断,现在的他更希望听从自己的声音,「命运是不可控的,但是可控的是自己」。所谓自由,是拥有了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,或快或慢,或漫步或驰行,都由他说了算,缰绳不在任何其他人的手上,缰绳在肖战的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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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由时刻

2023年,很长一段日子里,肖战都和他的演员朋友文森特待在一起。

他一直记得他俩初次见面的场景:文森特很高,脖子特别长,浑身都是肌肉,阳光照着他的皮肤,发出红色的光。他昂着头,非常优雅,谁也不理睬,就这么骄傲地走进了马场——没错,文森特是一匹马。

不一会儿,文森特突然开始尥蹶子,经过别的马匹时,不管不顾,先踹上一脚,再疯狂地绕着马场奔跑。「我当时都傻了。」肖战说。他指着文森特,望向马术老师,「你确定吗?」马术老师很冷静,「没错。」

文森特,从1000多匹马驹中被挑出来,成为电影《射雕英雄传:侠之大者》的演员之一,饰演大侠郭靖的坐骑「小红马」。

对男主角、郭靖的扮演者肖战来说,骑「小红马」,是成为郭靖的第一步。

这是两个演员共同经历的一场考验,相互摸索,相互试探,相互突破对方的边界,最终,达成相互的理解和信赖。

文森特很聪明,他几乎是马群中最聪明的一匹,有自己独特的偷懒方式,常常跑着跑着就不动了。肖战附身在他的耳边劝,小红,再跑两圈行不行,小红不睬他。小红不想走,谁也劝不了;小红不开心时,会直接撅起马屁股,把人狠狠甩下去。

时间和等待,是肖战能够付出最多的东西,没有更多的办法。

他说,小红马不愿意,他就停下来,在小红马愿意接纳时,他就花费更多时间去磨合,去训练。渐渐地,小红马和肖战达成了一份默契,他知道,每天只要完成了训练,大家就都可以休息了。后来拍摄的间隙,肖战也不忘拿胡萝卜喂小红马,奖励一下自己的搭档。

如今再谈起和小红马的相处,肖战说,他觉得很快乐,那是一种自由的感觉。

自由地飞驰,自由地去了解另一个物种的情绪、个性和习惯。他们朝夕相处,彼此信任,最终成为朋友。

2023年夏天的两个多月间,肖战过着这样的生活:清晨6点多起床,7点多出门,穿过北京六环,往郊区的马场去,遇上堵车,光是路程就要花将近两个小时。那种状态就像上学一样,上午骑马,下午武术,有时一天都是骑马,还有体能训练。一周能休息一天,偶尔两天。回到家后,只要时间富裕,他还会继续做力量训练。

导演徐克对待《射雕英雄传》严谨又特别,要求演员们必须全身心投入到这样一段「半封闭」的日子里。饰演黄蓉的女演员庄达菲记得,肖战会带着演员们加练,因为之前有过锻炼的基础,相对专业,体能老师会让他带着大家来做热身和拉伸运动,「有一种同学们一起上课,班长带着我们训练的感觉」。

那段时间,极度的疲惫让肖战每天都能很快入睡。这是他感受到的另一种自由,关于创作一个新角色的自由。

我们问肖战,这5年,你有没有一个精神上特别自由的瞬间?他的回答是:「在剧组的日子,都让我感到自由。」去往马场的那条路,很长,也令他愉悦。

导演宋晓飞也见证了这段日子,那时候他们俩合作的《骄阳伴我》到了后期剪辑阶段,他知道肖战因为后边的戏每天都特别忙,健身、骑马、射箭,偶尔也会跟他说,腰背疼痛,但是他发现肖战身上拥有了一种更松弛、更自由的状态——不太在乎脸上是不是蹭了点脏东西,是不是出汗、出油了,他更在意角色是不是准确。

当我们聊起这未见的5年,肖战会用每一部作品标记年份,2020年拍摄《王牌部队》,2021年是《如梦之梦》《玉骨遥》,2022年是《梦中的那片海》《骄阳伴我》,2023年是《射雕英雄传:侠之大者》,2024年是《藏海传》,一部接一部,他带着好奇去接近那些人物,一些不重复的、更复杂的角色,并在其中找到不同的人生答案。

和徐克导演合作,肖战总是带着一种恭敬,两年前第一次见面,他甚至没有问徐克为什么找他,告别时,连「期待合作」都没敢说,怕显得唐突。过了一段时间,他才知道徐克想找他演郭靖。

但合作为什么是从小红马开始?或许我们在《射雕英雄传》原作中可以找到答案。小红马之于郭靖,是伙伴,是战友,也是家人,更重要的是,原作中就有郭靖和小红马的桥段,那是郭靖很重要的一次成长转折,也是郭靖修炼了全真内功之后,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,他的勇气、专注和超长的耐力,使得江南七怪重新认识了这个徒弟,并帮助他成为了「侠之大者」。

关于郭靖和小红马,原著中有这样一段描写:「那小红马狂奔乱跃,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个多时辰,竟是精神愈来愈长。众牧人都看得心下骇然。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祈祷,求天老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,又大声叫嚷,要郭靖快快下马。但郭靖全神贯注地贴身马背,便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,随着马身高低起伏,始终没给摔下马背。」

与郭靖结缘的肖战也能意识到,这似乎是郭靖人生之路的隐喻:无论命运如何高低起伏,他不会被甩下马背,他牢牢地握着缰绳,用一种看似笨拙,但谁也无可替代的办法,步入了江湖,成为一代大侠。

当肖战结识了属于他的小红马文森特后,关于这个问题,他也会有自己的答案:人在江湖,伤痛和意外无法避免,只要握紧自己的缰绳,他总会等来自己的自由时刻。

天真的茫然

自由时刻来临之前,几乎一定会有一段长久的磋磨。

那是一张长长的桌子,30多位演员围坐着,开始了那个春天第一次的剧本围读会。这出话剧已经上演了超过20年,有人从首演就在了,也有许多演员是新来的,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,轮到肖战了,开口之前,他大脑中不停地蹦出无数的猜想,「天哪,他们都会觉得我是个菜鸟,他们会不会觉得这孩子怎么来的呀?」他一边紧张地想,一边用不大的声音说:「大家好,我是肖战。」3年后,向《人物》回忆这个场景时,肖战评价当时的自己,「完全的、非常非常的不自信」。

那是2021年春天,肖战被邀请出演央华版《如梦之梦》,这是他第一次走上话剧舞台,并出演该戏的灵魂角色之一,「五号病人」,一个被他视为「非常神圣的」角色。

大学参加艺术团时,肖战就听说过《如梦之梦》,他知道那是一出关于生死、无常与轮回的戏,便对它产生了好奇。如今,换他来演,「我是不敢相信」,自己既不是科班出身,又没有话剧表演经验,凭什么挑起这么重要的角色呢?但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,他接下了邀约。

「五号病人」的故事吸引着肖战,那是一种极致的复杂命运——孩子过世,妻子消失,自己又忽然染上了怪病,备受折磨,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决定远行,去环游世界,在法国巴黎,他遇见了爱人,也遇见了另一个人的谜团,接下来的余生,他都在寻找答案,寻找人生的谜底。

肖战出演央华版《如梦之梦》的「五号病人」一角,是总制作人王可然的决定。2019年之前,王可然从未听过肖战这个名字,第一次知道他,是因为他们偶然入住了同一家酒店,他从旁人那儿听说,有位很火的演员,叫肖战,也住在这里。

2020年,王可然四处寻找新版的「五号病人」,一位朋友告诉他,可以关注肖战。

王可然认为,一个人命运中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无常,几年前,他就告诉过《人物》,肖战和「五号病人」身上有一些共同的东西,很复杂,也很具命运感,「人待着待着就被成全了,待着待着又被打击了」。

那年7月,王可然找到肖战,邀请他和剧作家万方进行一场关于戏剧的对谈,实际上,他想观察一下这位青年演员。几天后,肖战将一份长长的采访提纲递过来,这让王可然感到触动。

他告诉《人物》,选择肖战,不仅是因为肖战对文字的敏感、深度的勤奋,更重要的是,那次与万方的对话中,他关注到,肖战身上散发着一种「天真的茫然」,一种独属于「五号病人」的特质,他想探究这种「天真的茫然」从何而来。

「我很奇怪,一个人在剧烈的冲击中,个人的灵魂是一定感到茫然的,而且这种茫然可能比我想象得还要剧烈。」王可然说。

那时候的肖战的确是茫然的。2015年,他因选秀节目踏入演艺圈,从一名普通设计师变成了偶像男团团员;2019年又因电视剧《陈情令》走红,成为了国内最受瞩目的演员。一切都发生得太迅速了。

小时候,肖战很喜欢看《故事会》,里面的故事千奇百怪,命运跌宕,儿时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无常。他记得,王可然第一次见他时,就告诉他,选择他是因为「一种无常」,他也明白,某些时刻,自己和「五号病人」的命运交织在一起。与其说「五号病人」需要他,不如说,那时的肖战也需要「五号病人」。

当我们问肖战,你和「五号病人」最共情的一点是什么?

「寻求一个答案。任何事情的一个答案。」肖战说。《人物》与肖战5年未见,上一次拍摄,正是在2020年新年伊始。后来这5年,有许多新的问题发生,也让他有了许多新的困惑。

肖战告诉《人物》,《如梦之梦》的到来对他很重要,「非常重要」,不仅是表演层面的突破,还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影响和支撑,「在我很需要这样的能量时,它就奇迹般地出现了,它给了很多问题一些答案」。

他知道,他必须握住这一次机会,就像握住马的缰绳,他要自己决定自己的方向。

如梦的答案

答案并没有那么容易得到。

接下「五号病人」之后,肖战开始成夜成夜地失眠,醒着的时候,都在看剧本,还没有入组,他已经背下了所有台词,很多剧情他在家演练过很多次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那么不自信。

关于当时的紧张心情,肖战和《人物》分享了一个细节,在第一次围读会上,当他念出第一句台词时,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,全在别人身上,看似一直盯着眼前的台本,其实在用余光偷偷暼着其他演员的反应,直到他读完,他发现大家有一点吃惊的反应:「诶,好像还可以。」

书籍《一切为戏剧》中,也记录下了《如梦之梦》这一段的幕后故事:肖战来之前,已经背好了全部的台词,他是带着「五号病人」的状态来的,到了就能立刻开始排练。

王可然很关注肖战的状态,不仅因为他庞大的粉丝群体,更因为新版的「五号病人」要接受所有观众和专业戏剧人的评判,《一切为戏剧》一书这样总结当时的状态:「一根芒刺从半年前就开始扎在这个剧组的后背上——新加入的肖战在话剧舞台上到底行不行?」

很快,王可然发现肖战已经将自己全部地投入其中。排练间隙,演员很容易被手机吸引,但是在排练场上,王可然观察到,肖战没有浪费过一分钟,他从不低头看手机,别人排练的时候,他也都在旁观察、思索和学习。

回忆起几年前的场景,肖战说,他很喜欢那样的生活,每天都沉浸在排练中,也是一种仿若重新回到学校的感觉,大家排戏、探讨,老师反馈、修改、打磨,所有人都在一起创作。对他来说,《如梦之梦》像一所学校,也更像一场梦。

首演之前,肖战的紧张情绪也到了最顶峰,他是开场演员,8小时的《如梦之梦》,第一句台词就是他的。当他站定位置,追光灯一打,眼前只有一片白色,世界好像静止了,他记得那天什么都听不见,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咚,咚咚,咚咚……当他说完第一句台词,他的听觉才恢复了。

这或许就是舞台的魅力,尽管全场是静默的,肖战也能感受到「空气在鼓掌」。王可然也记得首演当天的情况,他觉得那天肖战几乎是「完整、完美地把『五号病人』的情绪表达出来了」。

从2021年4月开始,肖战跟随《如梦之梦》去往了全国各地,两年多的时间,他出演了许多场,也得到了许多。肖战最喜欢的是,每次演出结束后,导演和所有演员会聚在一起,共同表达:「我们承载了这么多观众的喜爱跟热情,那我们要好好地把这些东西回馈给每一个人。」

每一次,肖战都会说,绝对不会哭,会控制自己的情绪,但每一次大家都发现,他是哭肿了眼睛回去的。

他毫无保留地成为了「五号病人」。他和「五号病人」之间,像有一根无形的绳,每一次饰演「五号病人」,他的心境也随之牵动,「没有一场是一样的」,老演员们告诉他,这是对的,哪怕他们演了10年,每一次也都有新的感受,这就是话剧。肖战也知道,绳子那一端拉着的不仅是「五号病人」,也是他对表演的执着,他没有松开他的手。

《如梦之梦》的最后,「五号病人」要站在舞台上清唱一首歌,每次演到这里,他都会深深陷入一种复杂的情绪中,因为在此之前,他已经预见了「五号病人」的死亡。

从灯灭到灯亮,有五六秒的转场时间,肖战每次都拜托幕后工作人员,帮他闭一下麦,他会迅速地擦干眼泪,吸溜一下鼻涕,调整自己的状态。

有时,那种命运交织的无奈感还是涌上来,其中一次,他唱着唱着,带了一点儿哭腔,他很愧疚,觉得自己的表演不完美了,当时扮演老年顾香兰的演员冯宪珍对他说:「你今天的表现非常动人,你知道吗?这才是戏剧本身。」

成为「五号病人」的两年多里,肖战得到了许多抚慰、陪伴和唤醒,他一点点在这场梦中,找到了自己的位置,也找到了一些回响。在后台,他的休息室牌子上写的不是肖战,而是「五号病人」。

王可然说,他印象最深的,其实是「五号病人」躺在床上的一段表演,那段台词让他觉得肖战是真正理解了角色:「对自己的不解,对命运的不解,他必须进去(角色),他才能够真正感受得到,才能够吐露出来,才有力量,他做到了。」

养分

关于个体的打开是一点点发生的,舞台之外,在某些不易察觉的时候,肖战总会往外探一探,让自由的风从生活缝隙中吹进来。

没人发现,肖战就在他们之中。

他出现在滨江路——重庆最著名的城市步道,和从前一样,散步;他出现在路边大排档,和好朋友们一起吃小面;他出现在某个城市最繁华的闹市区,拿着相机到处拍照。

过去几年,他偶尔也会闲逛,骑车,看电影,自在地走来走去。

这些瞬间对他太重要了。「好比我是一棵树,你有见过树在空中生长的吗?没有,一定要落地,就是这种感觉。」肖战对《人物》说,真实的人,真实的生活,那是他的泥土。

我们初识肖战时,他说,烟火气对他很重要,那种生活给他扎扎实实的感觉。5年间,他接受采访时也反复强调生活之重要,他会保持对日常细节的敏感和捕捉,观察片场工作人员的状态,观察嘉陵江边的重庆居民,观察外卖骑手们。

夜晚睡不着,他经常坐在窗边发呆,他会思考凌晨两三点还没有熄灯的窗户里,人们都在做什么,加班吗?还是失眠了?有时是雨夜,他会看到有人打伞奔跑,有人没打伞,却不紧不慢地走着,他好奇那些人身上会有什么故事。

生活给了他很大程度的滋养和力量,足以让他有底气应对难关,重新迈入自由时刻,而家庭又是提供这些滋养和力量的一个重要空间。

去年夏天,肖战和父母去了欧洲旅行,他们亲密无间地相处了一周多,上一次一家三口这样出行,还是在他高中时去云南丽江。那时候,肖战处于青春期,很叛逆,自己玩自己的,也不愿多和父母待在一起。十几年过去了,又有了和父母出游的机会,他想的是,希望能和父母度过一段共处的日子,让他们能看看自己的一种生活状态。

短暂的旅行到了尾声,他和父母在异国的海边分别,父母继续他们的旅行,肖战结束休假去工作。这顿午饭结束后,他们将各自前往下一个目的地。那天分别的场景,他记得非常清晰,巷子很窄,窄得只能通过一辆汽车,当汽车驶入时,两旁的行人都要侧身,贴着墙站立。接肖战的车先来了,他不能多作停留,如同零点的钟声敲响,南瓜车来接他了,美梦就要结束了。

他和父母之间,保持着一种传统中国家庭相处的模式,爱很含蓄,也很沉默,面对爱的人,总是不会表达过多的情感,只会假装不在意地说,快走吧,照顾好自己。

但那天,肖战站在餐厅门口,他先抱了抱妈妈,又抱了一下爸爸。所有感知又一次被放大了,他记得抱妈妈的时候,一位中年女士侧身走过,她穿着一件带着蓝色印花的白裙,他抱着妈妈,看着一阵风吹过,女士的裙摆荡了起来,风中有海的味道。

如同电影一般的场景,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,说到这一幕,肖战露出了那天最动情的神态,他闭着眼,想象回到了海边,他双手在空中环抱着,好像再一次抱住了妈妈。这几乎是他的年度瞬间之一,这种全然的放松带给他一些长久的力量,那次旅行,他也第一次在社交网络公开发布了一张和父母的合影,尽管只是背影。

肖战说,他和父母并不会天天联系,但有一种很强的羁绊感,父母很少过问他的工作,也不会有太多深入对话,只会在他遇到困顿时说一句:「开心比什么都重要,没什么大不了的,不然就回家。」

他发现,和父母在一起时,他们永远都在说他小时候的事儿,高中时他很烦躁,不愿多听,到了30多岁,他反倒生出了「多说一点,越多越好」的想法,他想听听,自己到底是如何长大的。这都是他的来处,也是他长成肖战的原因。

几年前,他接受采访时表达过,想去寻找「真实的生活」,他担心自己离具体的世界太远,失去对现实的判断,今年他忽然有所改变,或许是更多的观察,或许是那一次旅行,他确认了一件事,「我就在真实、具体的生活之中」。

过去20多年与父母、家乡有关的具体生活,就像一张厚实温柔的网,将肖战轻轻托住,帮助他消解了许多对现实生活的疑惑。那是最接近他个体的世界。那是他的泥土,也是他的养分,持续地、稳固地滋养着他,让他确信自己还在切实地活着。

现在,肖战偶尔会做梦,梦中场景都是童年的老房子。那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,他家在五楼,每次推开房门,爸爸、妈妈、奶奶都在,老屋慢慢浮现,卧室、客厅、台灯,连厨房排风扇的样子他都记得。

肖战说,那个家是像安全屋一般的存在,每当有一些疲惫或不开心,他都会梦见老屋。有时很幸福,有时醒来也会有一些怅然若失。但他知道,无论发生什么,都不必担心,只要他愿意,他都可以在梦中回到那间安全屋。

不满足

那些汲取的养分,注定了一个人会长成一棵什么样的树。肖战曾在纪录片《奇妙之城·重庆篇》中说过,他在重庆长大,山城滋养了他20多年,他每天爬山过坎,逆势而上,他的日常就是在天天「攀登」,因此他的性格中有一些「很倔」的部分。在这样的土壤中长大,他才有了许多的不满足,有了许多想要向上的念头。

2024年12月31日,《人物》在北京的录音棚再次见到了肖战,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,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息,他没有参加任何跨年活动,只是待在一间暖黄色的小屋子里,为后续的作品后期补录配音,夜幕降临时,他已经连续配音超过8个小时。

「再来一遍」,这是肖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,「再来一遍吧」「我再试一试」「来吧,再来一次」。

有一段近两分钟的内心独白,他配了几遍,导演觉得可以了,「再来一遍吧」,肖战又说。导演有点儿惊讶地反问,「全部吗?」随即,肖战将那段近两分钟的独白又配了两遍。

与肖战合作过的几位导演都不约而同地提到,「再来一遍」,是他在片场最经常说的话之一。导演蒋家骏回忆,拍摄《玉骨遥》时,有一次水下戏,水棚温度不高,多次进出水中,演员很快失温,嘴唇都在颤抖,但每一条结束,肖战都会过来问,拍摄效果如何,是不是需要再来一条,这也是他对肖战印象最深刻的部分。

同样的感受,王可然也与《人物》分享过,排练《如梦之梦》,很多时候他觉得可以过了,演得挺好的,但肖战还是会要求自己再来一遍,他总结为,这是肖战对自己的「不满足」。

拍摄电视剧《骄阳伴我》时,导演宋晓飞每天睡前都会接到肖战的电话,他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地说:明天这场戏导演您是什么想法?我是这样想的,您看对不对?这句台词,我这样理解可以吗?宋晓飞说,合作的演员里,肖战是非常突出的,工作时,他们一直保持着紧密、愉快、积极有效的沟通。

他能感受到肖战的某些焦虑,总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,有时候,在电话中他做得更多的是宽慰肖战,「你很好,你明天放松。」有一场醉酒的戏,宋晓飞觉得不喝也行,但肖战坚持要喝一点儿酒,他说一点儿不喝不真实,那天他抿了一小口酒,脸唰的一下就变得通红,「他都是要做到位,是那么一个演员」。

拍戏期间,只要肖战有空,他总会坐在导演身边,观察别的演员,观察大家怎么工作。蒋家骏记得,《玉骨遥》有一场雪中重场戏,肖战早早到了现场,将小折叠椅放在人造雪景中间,安静地坐在上面,他没有去打扰肖战,他知道肖战正在酝酿情绪。

宋晓飞也记得,在片场,肖战总是坐得很低,他怕影响别人的视野,他缩在角落,看别的演员演戏,也不吝啬赞美,「他们演得真好」,听到这里,宋晓飞会送上鼓励,「你也演得很好」。

拍摄《射雕英雄传:侠之大者》时,肖战会钻进徐克的小帐篷,悄悄坐在旁边,听徐克和工作人员交流,看徐克用毛笔画分镜,他说,真好啊,从前只知道徐克这个名字,但亲眼目睹这一切,更觉得神奇。

对表演的不满足,对状态的不满足,对剧本和角色的不满足,让他一步一步往前走。

5年来,肖战尽量让自己接演更多不同的角色,军人、大院子弟、设计师,也尝试不同的作品风格,年代剧、都市剧和军旅题材,这种不满足,让他更好地理解了表演,也不断校准自己的判断力。只要一部接一部演下去,握紧每一部作品,他会等来更好的时刻。

最近,他又选择了两个更复杂的角色,郭靖与藏海。

接演郭靖之后,他遇到人就问,你们对郭靖是什么印象呢?很多人都会提到傻人有傻福,但他不是这么理解的,他记得徐克问他,一个傻的人可能练成降龙十八掌吗?当肖战深入理解郭靖后,他发现,郭靖一点儿也不傻,只不过是个很认真、很纯粹的人。

有趣的是,他记得进组后第一次和导演见面时,徐克问他和庄达菲,知道摇滚乐手吗?你们就是摇滚乐手版的郭靖和黄蓉。肖战说,当时他和庄达菲对了一眼,有点儿疑惑,但在拍摄的过程中,他理解了,所谓的摇滚乐手,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执着。

有段时间,他在徐克的指导下,天天看打拳击的视频,琢磨拳击手对战时的眼神,慢慢地,他找到了属于肖战版本的郭靖的眼神,不是傻气,也不是呆呆的,而是寻找一种对战时「像鹰一样犀利的眼神」。他说,几个月的拍摄,他从更复杂的角度理解了郭靖和他的江湖。

肖战还有一部新作品《藏海传》,这是一部古装大戏,他饰演的「藏海」背负血海深仇,隐姓埋名,寻找真相,角色的命运感和复杂性更进一步。

这样错综繁乱的线索,让肖战有了更多思考,也有了更多的表达。肖战和导演曹译文是同龄人,性格中有相似的部分,都很轴、很认真,他们经常会为了一个细节从线上讨论到线下,收工了还在讨论,有一天直接讨论到了凌晨三四点。

郑晓龙是《藏海传》的总导演,他告诉肖战,最重要的是要从人、从人性的本身出发去丰富角色。肖战说,郑晓龙会给他出各种各样的主意,可以这样演,也可以那样演。郑晓龙告诉《人物》,肖战不仅在台词上下了大功夫,也非常努力与角色共情,很多情绪戏,他一遍一遍地演,「他演戏完全是在实践当中去摸索的」。

肖战说,刚入行时,他更多是被动接收的状态,导演、前辈演员告诉他应该怎么演,他听着照做就是了,「明白,明白」,是他说的最多的话。从《陈情令》开始,他意识到自己有了点儿变化,并逐渐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。

在《藏海传》后期配音现场,我们也看到了这样一幕:有时导演提出想法,肖战不会立刻说明白,而是先思考几秒,有时小到气息是更靠近对手演员还是更有距离感,肖战都会有自己的理解。

新年就要到了,配音室里还响着肖战的声音,「再来一遍」「再试试」,2025年,是肖战出道第九年,他知道,这种不满足和「再来一遍」,还会陪伴自己走很长一段路。

不要回头

5年后重逢的当天,我们让肖战看完了2020年为《人物》拍摄的视频访谈,视频尾声,他对着镜头笑着问:「期待下一个5年,肖战会变成什么样子?」

他说,这是5年来,他第一次回看这个视频,他从不看自己的采访,有一点儿不好意思,也有一些尴尬。但他也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:「那个时候自己很稚嫩,也好鲜活,哎哟,你看眼睛也都放光,很想让世界了解自己,你们快来看看我。」

年少的时候,他听孙燕姿《年轻无极限》,歌词里唱着「二十五岁的我,学着大人应该有的动作」,那时候他想,25岁好遥远,应该也是很成熟的大人了吧,他不会想到,自己在25岁时进入了娱乐圈,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人生。现在他33岁,到了小时候「根本不敢想」的年纪。

5年后,肖战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

走进三字头的年龄后,肖战明显感觉身体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。拍摄《藏海传》期间,他生了一场久久未愈的病,扁桃体不停地发炎,咳嗽、发烧、面部浮肿,反反复复。

有一天清晨,他要拍摄一场骑马的戏,那时他已在射雕剧组经历过小红马,骑马不成问题,那天他只是觉得阳光有点刺眼,睁眼有点儿费劲,没想到导演郑晓龙说,你怎么肿成这个样子?他凑近监视器看回放,只见自己肿着两个青蛙眼泡儿,乘着马飞驰。

2021年,因为拍摄军旅题材的作品,他开始健身,此后一直保持着锻炼的习惯。饰演郭靖的时候,他开始增肌、增重,郭靖在蒙古草原长大,又是江湖中人,外表看起来应该是粗犷的,为了实现外貌的改变,他几乎每天都在做力量训练。

旁观者也能感受到健身给肖战带来的变化。宋晓飞记得第一次见到肖战,那天他刚刚跑完步,从楼梯一路小跑上来,头发有点汗津津,身体蒸腾着一种荷尔蒙的气息,「蹦蹦跳跳地来的」。因为被这个场景打动,宋晓飞特意改了剧本,专门拍摄了男主角盛阳早起健身,以最快速度收拾自己、充满活力地赶地铁的戏份,「那天见到肖战的感觉太好了,我很想给所有人看看」。

健身,也是对身体的一种掌控。当然,去年身体频繁亮起的红灯也在警示他,他到了年龄,不再是通宵熬夜、第二天还很精神的人了,他必须更加爱护身体,去解决身体交给他的问题。

过去,他可能会想,为什么会生病呢?现在,他会目标清晰地去锻炼,调整自己的状态。20多岁的肖战,想的是去寻找问题的答案,30多岁的肖战,做的是去解决具体的问题。

那么,这5年最大的成长是什么呢?

「变得沉稳,也变得……相对自我一点吧。」肖战对《人物》说,他一直觉得,自由和自我都是中性词,过去的他可能更在意别人的判断,现在的他更希望听从自己的声音,「命运是不可控的,但是可控的是自己」。

所谓自由,是拥有了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,或快或慢,或漫步或驰行,都由他说了算,缰绳不在任何其他人的手上,缰绳在肖战的手上。

2024年11月,肖战发布了首张音乐专辑《我们》,其中有一首歌叫《不要回头》,那首歌的MV是这样的:在昏暗的城市废墟中,一束光打在了肖战身上,他穿过黑色的隧道,穿过电光石火,来到了蜿蜒曲折的旋转步道,这条步道一直蔓延到城市上空,他不停往前跑,越过断裂的台阶,身边旋转着沙石,他没有回头看,也没有停下。

这个场景很像肖战过去的5年,他始终望着脚下的路,一直大步向前。

5年前接下「五号病人」时,他说,想要找到一个答案,5年后,我们问他,找到这个答案了吗?

「没有答案,我已经放弃寻找答案。人生没有那么多为什么,做就好了,过好当下就好了。」肖战这样回答。

关于这一点,肖战还向《人物》提起了一件小事。

2019年初夏,他在山里拍戏,夜很暗很暗,什么都看不见,突然空中升起了一盏硕大的天灯,那是剧组照明用的天灯,「非常非常大,像个热气球一样」,他人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天灯,也感觉受到了一种指引,朝着光亮走吧,不要往回看了。那天,他拍下了天灯,配了6个字,发在社交平台上,过去的5年,这个瞬间时常提醒着他——「不要回头,永远。」

(实习生陈婧瑄对本文亦有贡献。)

文|谷幌幌

编辑|金匝

摄影|许闯

妆发|清俊DDJ STUDIO

造型|GCK

制片统筹|#1105

后期修图|Comma Studio

摄影助理|TrunkStudio

品牌鸣谢|TOD'S

《人物》专访肖战:时间的答案_https://www.izongheng.net_人物_第2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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