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源来信：差不多就行

停水了，夜里发现的。早上给物业打电话，说是外网故障，所有高层住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水，可以到门岗或者物业去接水。老爸早早出门运动，老妈念叨着住高层不好的种种原因，我一边穿衣服一边盘算，是不是应该带着老太太就近找个快餐店……

老妈慢悠悠地拉开窗帘，青年大街拥堵在雾气烟尘里，她叮嘱我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多穿些，春捂秋冻的，回来一趟也是折腾。我应着。敏感细腻的老妈总是容易焦虑，几十年里每个家庭成员的最终努力，都是为了让这个女人能心安舒适地生活。她说自己很幸福，却还是会焦虑，为了些密密麻麻的很小的事情……

停水这件事没有让老妈焦虑，她边问我早上吃点啥，边走去厅里。很快我看见家中厨房和卫生间里大大小小的桶啊、盆啊、壶啊，甚至连洗漱杯里都储满了水。“你爸出去运动前肯定会接水回来的”，妈您知道啊？不知道啊，这不用知道啊，他肯定会的……

早饭快吃完的时候，老爸运动回来，开门时隔壁陶阿姨在走廊提着嗓子，老张，你们家停水了吗？老爸答非所问，前楼物业能接水。陶阿姨不高兴的声音，那么多人排队，七老八十岁的人拿不动多少，停水也不提前通知，今年物业费不能交的……

过了中午还是没有来水，我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大桶桶装水，拎上楼的时候，老妈埋怨，这么沉，怎么不喊你爸去接。我笑。这是经年的常态句式：这个重，你爸拿；这个脏，你爸洗；这个高，你爸够；这个远，你爸去。妈，我爸就是你的奥特曼。对，他就是很傲慢，这点特别不好，他从年轻时开始就很傲慢。你有点随他……

老爸煮茶，我蹭在旁边。爸，今年八十大寿还是要过一下的。我听你哥的，还要问问你妈的意见，还有看你的时间。我没问题啊，在哪儿都肯定回来。你还是要胖一点，口要壮些，一个人在外面不必太要强，要学会差不多就行。找自己喜欢的事做，差不多就行。关于“差不多就行”，他重复了好几遍……

现在的生活多好，停水的时候，还能买到水喝。父母感叹。我说，是啊，所有的都能买到。买不到的，已经很少人再需要了。抛开生老病死的框架，我一下子竟然想不起还有什么是买不到却很需要的。倒一杯温水，老爸老妈笑呵呵地看着我，欲言又止……

想告诉父母我其实已经变得很懒惰，这种懒沉积在我的思维中，尽管我的身体还在四处奔波。有时候我会在刻薄的文字与刺目的画面中苏醒神经，却还是无法改变迟钝的大脑连同贫瘠短暂的思考。我在逐步丧失蓬勃的信任与饱满的钟情，我仅有的残存的热爱，终在周遭迟疑破烂的伎俩中消耗殆尽……

直到汩汩流动的声音在水管中响起，老妈说，要攒些钱。老爸再次强调，要吃胖一点。我嘟囔，世上没有奥特曼……

如果你爱一个人，就告诉他：“天空是白色的”，如果那人是我，我就会回答：“但云是黑的”。这样就能知道我们彼此相爱……

来水了，裹挟着铁锈和泥沙。要有些耐心，等水清澈些，可以煮饭，可以洗菜，可以吃药，可以洗澡。如人饮水，一切平常……